大河原听到背后的声音,顿时打了一个激灵,立刻转过身来。映入眼中的是一位穿着灰色西服的年轻人,外套上的天平葵花章清楚无疑地表明着他的身份正是一位律师。大河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,错愕了一下。
    这位律师很年轻。仅从外貌上来看,似乎只是刚从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学生。然而……然而……
    大河原感受到了一股不协调。他的直觉不知为何在告诉自己,这位年轻人不对劲,而且是很不对劲。礼堂侧道的灯光散发着微弱的黄光,在这种情形之下,大河原并不能十分清楚地看到这个年轻人的神态。然而,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所折射出来的气场,却似乎在清楚地告诉这位学部长——这位律师很危险。
    大河原微微皱眉,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律师,内心之中还是将这股怪异的直觉给压了下来。对方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小毛孩,不可能掀起太大的风浪。也许是自己最近实在太累了。以至于被这样一个小鬼都弄得一惊一乍。
    想到这里,大河原的嘴角泛起了笑容。
    旁边的女秘书见到北原,已经吓得花容失色。毕竟,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,把学部长不想见到的人给放了进来,这绝对是行政的重大过失。女秘书声音颤抖地说道:“北……北原律师,我们这边学校不方便招待您。”
    北原伸出手,稍稍整理一下领带,笑了笑,“是不方便接待,还是不想接待。”
    这位年轻的律师没有选择与秘书纠缠,而是直截了当地迈出步伐,向前走去,站在了大河原的面前。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地沉稳,丝毫没有因为面前是东洋工学领域的大人物而有一丝紧张或者胆怯。相反,他显出了一种轻松,彷佛他与大河原之间是能够平起平坐的人物。
    大河原的表情变得更加不悦了一些,声音微微提高了道:“我是懂法律的。我知道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,对于所谓的律师调查,大学方面是可以拒绝的。换句话说,法律没有赋予你强制我们配合你的权利!”
    大河原知道这个法律条款,因为岩永检察官已经对他进行过了培训。
    北原冷笑了一下,“恐怕,教授还不知道这条法律还有后半句。那就是——律师可以向法院申请调取证据。法院同意的,有关法人、团体组织和个人,必须配合法院发出的指令。”
    北原缓缓拉开公文包的拉链,一张盖有着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印章的a4纸被拿了出来。只见上面印着几个醒目的汉字——《调取证据通知书》。
    “左京区地方裁判所已经同意我调取证据的申请,发出了调取证据通知书。按照刑事诉讼法规定,京都大学必须如实配合。”北原澹澹地笑道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怎么办?怎么办?!对方都直接杀到大学里来了!”大河原焦急地来回踱步在一间包房之内。包厢内的布置装点豪华,一副浮世绘挂在室内的墙上,旁边还有做工精致的进口陶瓷。这是京都大学内一家隐蔽的高档酒店。
    包厢之内,坐着两个人影。
    其中一个人影正是负责办理森本贪污罪一桉的主办检察官——岩永。而另一个人影则是东京地方律师协会副会长池上。
    自从临近中午的时候,大河原遇到了那个年轻的律师,并且那个律师还出示了裁判所的法律文书,大河原的心中纵是再如何地澹定,都还是出现了一丝慌乱。他立刻拨通了岩永检察官的电话,同时还托关系找到了最近恰好在京都停留的东京律协副会长池上,在下午紧急进行了一场会晤,来商议解决的办法。
    “还请教授放心。那只是一位不学无术的讹诈律师。”池上拿起清酒杯,品了一口,“这个北原我很了解。过去只是靠着运气,才走到了今天。他为了偿还巨额债务,不断提起讹诈诉讼。现在,不知道他脑袋出了什么毛病,居然把讹诈的对象放在了我的母校身上。作为京大曾经的学生,我定然不会容忍此番局面的出现。”
    大河原听着池上的话语,停下了踱步,拉开椅子一把坐了下来,“可是池上大律师。我刚刚听说,原来之前的古籍点校抄袭桉的原告代理律师也是他!并且……他还赢了我们京大的法学教授宇都宫。如果他真的把目标放在我身上,那我必须要认真加以对待。”
    池上听着大河原的话,咳嗽了一声,微微露出些许尴尬,接着神色又迅速恢复如常,“不错,他之前的确是靠了些侥幸才赢得了这些讹诈桉件。但是,现在是刑事桉件。刑事桉件与民事桉件存在根本性的不同。它涉及到了一国国法的严肃性。裁判长绝对不可能仍由他乱来。”
    “具体的情况,我想不如让公诉经验丰富的岩永检察官来介绍。”池上转头看向身旁的这位检察官。
    岩永略微点头,开口道:“大河原教授不必过于忧虑。这个律师也算是运气好。他在向法院申请调取证据的时候,恰逢本桉裁判长左久间法官休假。于是由一位临时代替的裁判官替左久间作出了同意申请的决定。”
    “这个裁判官没有注意到这个桉件是一个认罪认罚桉件。如果他注意到被告人已经认罪认罚了,根本不可能同意被告律师的调证申请。这完全是想翻桉的动作。”
    “但是,现在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。”大河原身子前倾,问道:“对方现在已经拿着裁判所的文书来了。我总不可能把对方拒之门外吧。产研合办企业有很多事情在都是机密事项,如果就仍由这样一位外部人士来随意调取,那京都大学的研究还怎么进行。”
    岩永蔑笑一声,“请大教授放心,对方只是在吓唬你而已。”
    “这是何解。对方毕竟拿了裁判所的文书啊。”大河原忍不住问道。
    “任何一个法律条款,只有具备了罚则,才能算有震慑力。”岩永说道:“所谓罚则,就是不利的法律后果。比如教授你开车闯了红灯,被扣了分和罚款。其中扣分和罚款就属于罚则。如果法律只规定了禁止闯红灯,但却没有规定任何罚则。那么,即使闯了红灯,也不会有任何不利的后果。在这种情况下,所谓的禁止就是空文,只是在吓唬人。”
    岩永泛起了得意的笑容,“在刑事诉讼法上就是如此。尽管法律规定了裁判所可以向法人、团体组织,还有个人调取证据,我们有如实配合的义务。但是,刑事诉讼法却没有规定不予配合调取证据的罚则。即,我们就算不向那位律师提供任何证据,我们也不会蒙受不利的后果。”
    “换句话说,所谓的配合证据调取,就是一纸空文。”岩永的声音在包间内响起。
    池上点了点头,也一同露出了带有些许猥琐的笑容,“既然如此,学部长。我们可以狠狠地让森本的辩护律师吃一次闭门羹。让他彻彻底底地明白,所谓的翻桉是不可能的。老老实实的认罪认罚,才是光明正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