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陛下显然也没有在期待少年领主的回应,随意挥了挥手,示意夏侯炎坐下。
    明明是在自己家的会客厅,却被别人无比从容地示意该干什么,活像皇帝陛下是家主而夏侯大官人是访客一般——自打穿越以来,这种怪现状还是第一次出现,夏侯炎虽然心里有点不爽,但还是乖乖拉开一柄扶手椅,端端正正地坐下了:
    没办法,四个浑身重甲、无处不透露着暴力元素的皇家守卫盯着呢……
    夏侯炎现在也算是明白过来,自己刺杀帝国至尊的博浪沙梦想,为什么收获了家族成员的一致反对:
    皇帝陛下即使是私下造访伊戈尔宅邸,随身都带着四个横行霸道的皇家卫士,屋门外边还站着一堆士兵法师……
    想要凭一人之力当面干掉皇帝陛下,其难度恐怕不低于空手裸绞特大号高阶巨龙。
    夏侯炎落座以后,皇帝陛下也在侍从的搀扶下,在会客厅的主位上缓缓坐下了。
    领主大人再一次不爽。
    其实按照贵族礼仪,人家帝国皇帝亲自造访伊戈尔宅邸,已经算是巨大的荣耀(特别是考虑到这破房子还充当过一阵三俗鬼屋),别说会客厅主位了,换个无耻点的贵族领主,怕不是连自家老母都愿意献出来。
    奈何夏侯大官人是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货,满脑子“从来就没有救世主,也不靠神仙皇帝”的无产阶级教诲,在野蛮剽悍的南部荒原上,更是把小时候在鹰息堡接受过的那些礼仪教育忘了个精光;
    此时此刻,会客厅主位惨遭皇帝陛下ntr,目睹封建妖雾又重来的领主大人,只恨自己不是孙大圣、没有千钧棒,吼不出那一句“主位轮流坐、明年到我家”。
    巴西尔三世陛下,哪里想得到眼前的流氓无产者,已经在心里绕了山路几道弯;
    落座以后,这位帝国皇帝微微扭过头,又看了文森特·伊戈尔的画像一眼,然后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,对霜枫岭领主道:
    “你父亲是个好人,我这些天总是想起他。”
    夏侯炎干巴巴来了一句:
    “尊敬的巴西尔陛下,我完全可以理解。”
    或许是平时和鲍勃相处太多了,夏侯炎话语里那股酸溜溜的阴阳怪气,终究还是没有遮掩住,甚至引得旁边的四个皇家卫士,也不安地耸动了一下肩膀,发出了一阵金属摩擦声:
    不管怎样,皇帝陛下这番话还是显得太过假惺惺了……
    帝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,前鹰息堡公爵文森特·伊戈尔是被皇帝陛下亲自下令斩杀的?
    到了现在,陛下居然又对着被自己变成孤儿的艾略特·伊戈尔,说文森特“是个好人”、“经常想起他”?
    即使是在皇帝陛下的亲卫看来,这话的毛病也太大了吧……
    巴西尔陛下显然也注意到了夏侯炎的阴阳怪气,和皇家卫士们的隐隐躁动;
    不过令夏侯炎对他另眼相看的是,陛下并没有动怒或者脸红,而是慢悠悠地摇摇脑袋,和蔼微笑道:
    “孩子,你心里对我有不满,我能理解……唉,关于你父亲的事,我只能说……有时候,我们就是要做一些违心的事情,这是我们的位置决定的——等你年纪再大些,你会懂的。”
    “所以我父亲真的谋反了吗?”夏侯炎平静问道。
    皇家卫士们又不安地扭了扭身子。
    “是的。”巴西尔陛下用带有穿透性的目光直视着夏侯炎的眼睛,“孩子,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别的回答吗?”
    夏侯炎挑了挑眉毛,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道:
    “没有。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够好了,起码目前如此。”
    因为一个挂掉的、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便宜老爹和帝国皇帝翻脸,夏侯大官人才没有傻缺到那个程度。
    巴西尔陛下呵呵笑了起来:
    “‘目前’、‘目前’……我的孩子,你还太年轻,如果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知道,‘目前’是多么珍贵的一个词语啊……很多时候我都会想,能拥有‘目前’,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……”
    陛下的说话方式,似乎有向形而上讨论发展的趋势,夏侯炎明智地保持了沉默:
    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他,跟老头子聊哲学绝对没有好下场。
    巴西尔陛下突然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,但随即重新肃容,望着霜枫岭领主,慈祥笑道:
    “我的孩子,‘目前’……‘目前’,我对你很满意。凯末尔庄园发生的事情,我已经听何塞说了——我至今没能从梅菲斯特大师离开的现实中走出来,但你,孩子,我知道你在整件事中出了大力。”
    “这是我的责任。”夏侯炎随口扯了句场面话。
    反正陛下也不知道,梅菲斯特大师其实是他给送走的……
    不知为何,巴西尔陛下好像很喜欢霜枫岭领主的回应方式。陛下赞许地点了点头,道:
    “‘责任’,孩子,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成熟,作为人民的牧羊人,贵族的全部奥义就在这个词语当中——而,恕我直言,你似乎是一个比你的父亲文森特更能理解这个词语的男人,再次道歉,可我当初那样处理你的父亲,我可怜的孩子啊,也完全是为了承担起我自己的责任。”
    “过去的事,就让它过去吧。”夏侯炎实在不愿意在自己的死鬼老爹身上过多纠缠。
    巴西尔陛下目光柔软地看了看霜枫岭领主,悠然道:
    “我还听说,你在裂魂之地上做出了惊人的成就——我听到北上的商队都在议论,昔日野蛮血腥、山贼横行的裂魂之地,现在正重新回到帝国的秩序管辖之中……”、
    夏侯炎咂咂嘴:“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。”
    也许穿越裂魂之地的商队们,会质疑66号公路休息区中发生的一桩桩诈骗大案,到底能否算作“秩序管辖”的范畴,但这些烂事就不用劳烦皇帝陛下知晓了。
    巴西尔陛下幽幽一叹:
    “唉……原本这次新形式的的狩猎大赛,是梅菲斯特大师想出的主意,意在最优化利用资源,既除掉了炼狱魔兽的祸害,又能决出最出色的领地——但如今结果搞成这个样子,是谁也没想到的,兽人……这群王八蛋……”
    谈到兽人的时候,一直虚弱瘫坐在椅子中的巴西尔陛下,突然愤恨地咬紧了牙关,整个人也浑身一颤,脸上爆发出惊人的怒火;
    但这怒火只持续的半秒,他就重新变回了那个虚弱且衰老的皇帝陛下。
    “总而言之……”巴西尔陛下叹了口气,重新微笑看向夏侯炎,“……如今的情况,我们都要沉溺在悲伤中舔舐伤口,这场狩猎大赛已经不适合再选出一位冠军了……我已经通知宫廷的礼仪司,把这届冠军的钻石桂冠,戴在梅菲斯特大师的头上,与他的遗体一同下葬。”
    夏侯炎乖乖点了点头。
    当然,他还是没搞清楚,皇帝陛下跑过来跟自己逼叨叨这些有什么意义。
    但皇帝陛下的下一句话,就让他微微张开了嘴:
    “但是啊,孩子,原定授予狩猎大赛冠军的奖品,我没有舍得给梅菲斯特大师陪葬,相信大师也会认为,宝物在活人手里能比在死人手里更有用——所以,我的孩子,为了你出色的表现,我选择把它给你。”
    夏侯炎这次属实是真心实意地震惊了。巴西尔陛下满意地打量着这个年轻领主的惊愕表情,和颜悦色地补充道:
    “这也是何塞·里维拉公爵的意思。”
    巴西尔陛下微微抬了抬手,于是便有一个皇家卫士,从屋外抱来了一个层层缠绕锁链的长条形铁箱。
    皇家卫士将铁箱摆在夏侯炎和皇帝陛下面前的桌子上,然后从侍从手里接过钥匙打开铁锁,然后小心翼翼地为两人揭开了箱盖。
    霎时之间,金光满室,一老一小两位帝国高层的脸颊,都被映成了灿烂的金黄色。
    铁箱之中,静静躺在红色绸缎软垫上的,是一柄通体金黄的单手仪式剑——剑刃似乎没有开封,显然不能用于战斗,而剑身、剑柄上镶嵌的七彩色宝石,更是增加了这柄仪式剑的荧煌华彩。
    巴西尔陛下微笑道:
    “这是魔法协会为‘圣奥古斯都节’提供的‘黄金威严之剑’,能够散播出一个大范围的‘鼓舞光环’。我的孩子,愿你的士兵在这柄宝剑的指引之下,为你,也为帝国而战。”
    夏侯炎呆呆地望向皇帝陛下,一时间再次失语。
    ——因为无论怎么说,霜枫岭都配不上这柄原定要授予狩猎大赛冠军的“黄金威严之剑”!
    即使是不考虑伊戈尔家族害死梅菲斯特大师、栽赃陷害其他领地这些秘而不宣的缺德事,仅凭人尽皆知的表面功夫,迟到战场的霜枫岭队伍,在凯末尔庄园大战中作出的实际贡献,也连给其他领地提鞋都不配!
    要知道,各大领地的狩猎队,可是实打实地遭受了兽人伏兵的突袭,又在凯末尔庄园火场里跟恐怖的赤焰魔鹫激战一夜,付出了无数法师、骑士、士兵的代价,这才为帝国赢来了最后的惨胜!
    甚至最终解决赤焰魔鹫的,也是红森谷风系魔导帕里斯大师召唤出的“天鹅挽歌风刃”!
    如果说霜枫岭在整个过程中作出了什么贡献的话,撑死也就是干掉了一头死亡骑士(还他妈是假赛),以及抓住了一个帝国内鬼(还他妈抓错了人)罢了!
    对比之下,霜枫岭虽然的确功劳不小,但要凭这些成绩击败损失惨重的各大领地代表团、拿到本次狩猎大赛的冠军奖励,霜枫岭人民夜里是会臊得睡不着觉的!
    而更令夏侯炎提起警惕的,是一句经典的地球谚语:
    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!
    不久前才刚刚砍了领主大人老爹的巴西尔陛下,这时候为什么又突然献殷勤,把发不出去的冠军奖励“黄金威严之剑”强行内定给霜枫岭?
    陛下到底有什么企图?
    夏侯炎低着头心里惊疑不定,巴西尔陛下还以为这个年轻人是害羞了不敢接受这份重礼,便微笑叹道:
    “孩子,这柄‘黄金威严之剑’,你就收下吧……这也算我是在补偿你的父亲……”
   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夏侯炎也肯定没有继续拒绝的道理,只得咬着牙点了点头。
    于是皇家卫士又上前两步,关上了“黄金威严之剑”剑匣的箱盖。
    不过,皇家卫士并没有把剑匣重新运出室外的意思,而是让它继续躺在桌上,意思也很简单:
    从今往后,“黄金威严之剑”就要留在伊戈尔家族了。
    送出一份重礼,巴西尔陛下脸上也没有丝毫肉痛之色,而是欣慰地看着霜枫岭领主,轻声道:
    “艾略特,能看到帝国中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出现,我的心里踏实多了……说实话,帝国的这些领主……唉,真正能堪大用的又有几人?大多都是奈特万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……我的孩子,你可以为你父亲的事情尽情怨恨我,但这个国家,但人类的未来,还需要像你这样的后辈来守护……”
    夏侯炎预感到,皇帝陛下马上就要谈到正题了,赶紧竖起了耳朵。
    “东境的战事,你听何塞说过了吧?”巴西尔陛下问。
    “是的。里维拉公爵大人对我说了。”夏侯炎垂首道。
    “格林姆不容易啊……”巴西尔陛下突然提起了远在东境的罗萨里奥大公,“几十年如一日守在东线,抵抗着兽人的攻势,还要忍受背后政坛传来的这些骂声……哼,那些因为战事失利,就戳格林姆脊梁骨的贵族们,他们又哪里懂得,是格林姆·罗萨里奥一人,为他们撑起了头顶的天空……”
    夏侯炎默然点点头,没有插嘴。
    巴西尔陛下又疲惫地叹了口气,柔声道:
    “孩子,你是个聪明人,我就直说了——我想让你助格林姆·罗萨里奥大公一臂之力。”
    “您想让我去东境跟兽人打仗?”夏侯炎吓了一跳,弑君的冲动再一次涌上心头。
    谁知,巴西尔陛下却笑着摇了摇头:
    “是,但也不是……倒不如说,我想要让你,守好自己的裂魂之地!”